【读书笔记】天真与伤感的小说家

整本书整理自帕慕克的演讲,因此题目并不能完全概括本书。对小说内容谈论地很广泛,深意大于精准。从小说家和小说爱好者的两种角度来描述小说,对同行的看法,对虚拟和真实的界限。

有几个观点颇有意思,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每个小说家都想当画家”。“小说需要读者想象力的主动参与”


【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


1.托马斯·曼认为席勒的著名论文是“德语最优雅的文章”。席勒把诗人分为两类:天真的与感伤的。天真的诗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实际上,他们就像自然——平静、无情而又睿智。他们率真地写诗,几乎不假思索,不会顾虑其文字的理智的或伦理的后果,也不会理睬别人的评论。相比于同时代的诗人,他们认为诗就是自然赋予的一个有机的印象,这印象从未离开他们心田。


2.对于17世纪的土耳其游记作家艾弗里亚·赛勒比,对于同一时期许多别的作家,人们的性格就是所到城市的自然状态,类似于当地的气候、水土、地形。比如,他会一口气指出,特拉布宗的气候是多雨的,当地男人则性格粗犷,而且当地女人也是这样的性格。


3.允许我坦率直言,因为我相信小说艺术的根本目标在于呈现精确的生活描述。人们实际上并不具备那么鲜明的性格,就像小说中描绘的那样,特别是我们在19世纪与20世纪小说中看到的那样


4.写作小说最让人陶醉的一点是我们发现小说家可以有意将自己置于小说人物的位置,在他进行研究、发挥想像的过程中,他慢慢地改变着他自己。小说家不仅通过主人公的眼睛观看世界,他还逐渐变得与他的主人公相似!我喜爱小说写作艺术的另一个原因是它迫使我超越我自己的视角,成为另外一个人。作为一名小说家,我设想了许多他人,走出自我的樊篱,获得一种我以前不曾拥有的性格。


5.我说过写作小说的艺术在于具备一种能力,可以从一片景观之中——也就是说在物品和意象的包围中——感知主人公的各种思想和感觉。


6.以便更轻松地解释我的观点。有些作家更擅长诉诸我们的词语想像,另外一些作家则更有力量诉诸我们的图画想像。第一类作家我称之为“词语作家”,第二类作家我则称之为“图画作家”。


7.我非常理解为什么我敬佩的伟大小说家渴望成为画家,为什么他们羡慕绘画,为什么他们追悔没能“像画家一样”写作,因为写作小说的任务就是要想像一个世界—— 一个首先是画面,最终以词语形式存在的世界。我们只是在后来通过想像将画面表达为词语,以便读者能够分享这想像的产物


8.我们作为读者的努力包含一种重要的虚荣心成分,接下来我打算谈论这一点。我已经说过,我们阅读小说时,并没有像观看绘画时那样遇到任何真实的东西,实际上是我们自己通过将词语转化为内心意象并发挥想像力,才把小说世界带入存在。每一位读者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以自己独特的意象回忆某一部小说


9.我喜欢阅读那种似乎没有人感兴趣的小说——喜欢那种在小说中发现自我的感觉。我和许多读者一样,热衷于想像小说作者如何的不被理解、落落寡欢。在这样的时刻,我感到只有我理解这部无人问津的小说里最受人冷落的那些角落。我有一种自豪感,因为我设想出人物性格,并且同时感到作者本人正对我耳语这部小说的内容。读者感到似乎自己创作了作品,自豪感由此而生。


10.有的小说家进行创作是为了在读者眼中树立一座伟大的丰碑(博尔赫斯在一篇评论《尤利西斯》的早期论文里,将乔伊斯的书比作一座大教堂,普鲁斯特也曾考虑以大教堂的不同部位作为其小说各卷的标题)


11.曾多次前往土耳其东北部的卡尔斯市。从表面上看,这部小说在我所有作品中是最具政治性的。好心的卡尔斯人得知我将叙述他们,总是十分主动、直言不讳地回答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我的许多问题有关贫穷、腐败、生意欺诈、贿赂和肮脏——这座城市有许多社会和政治问题,怨恨与不满经常导致暴力行为。每一个人都会告诉我,谁是坏蛋,并且要求我把他们写进作品。我会一连几天手持麦克风,在街道上走访,记录这座城市及其居民骇人听闻的故事。此后,我的朋友们会将我带到汽车站,每一次说再见的时候,他们都会嘱咐我同样的话:“帕慕克先生,现在请不要再写任何有关我们或有关卡尔斯的负面东西,好吗?”他们微笑着和我告别,笑容里没有一丝讽刺的意味——于是我就陷入沉思,像所有小说家一样,在记录真相的冲动与渴望被喜爱的心情之间犹豫不决。


12.我提到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作《群魔》时,当一个新的中心在故事里呈现,他是那么兴奋。所有小说家都知道这种感受:在写作过程中,我们对于作品更深远的目标和意义,对于小说完成时将有什么样的意味,突然有了新的观念。于是,我们在这个新中心的光亮里,回顾并重新思考已经写下的内容。


13.我在二十二岁时曾对家人、朋友和熟人宣布:“我不打算做画家——我要成为一名小说家!”我开始笃定地写作我的第一部小说,每一个人都警告我,也许是担心我前途凄惨(一个在读者群较小的国家里以写作小说为终身职业者的前途)而保护我:“奥尔罕,二十二岁时,没人能够理解生活!等你年纪大一些,对生活、人和世界有所了解的时候,才能够写你的小说。”(他们以为我打算只写一部小说。)我对这些话忿忿不已,渴望每一个人倾听我的回答:我们写作小说,不是因为我们感到自己理解生活和人,而是因为我们感到自己理解其他小说和小说艺术,并且希望以相似的方式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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